(小说)
有两年没下乡了,自然觉得下乡是一件惬意的事。因为,下乡就意味着有吃有喝有玩,还有下乡补贴。
我在信访部门工作,这几年信访任务就像打一场大仗那样的紧张,既要围追堵截,又要布阵排兵。原先只有两个人的单位,在县一级的部门,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部门,如今成了20多人的大单位,还是觉得人少。领导没有给我们派挂乡任务,大抵可能也是这个原因。不得乡下,心里反生出一种失落感。
记得前些年,只要一下乡,就先打电话给乡镇的领导,说今天下来要做什么,请你们帮忙怎样怎样,云云。然后就是强调这一天怎么打发。乡镇领导会诙谐地说,学文件嘛。好像不是去做什么,到像是别人要为我们做什么。
这一次扶贫攻坚,每人都有任务,我自然也有一户脱贫户。原本以为扶贫不就是玩一点"村哄乡,乡哄县,一直哄到国务院"的老把戏而已,何必太认真。自然也就不把这活放在心上,把下乡当做逛风景。某日,我突发奇想要去扶贫点看看,于是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打扮一番,穿着时髦的高跟鞋,拎着洋气的手提包。还淡淡地化了妆,就像赶庙会一样的刻意。
现在虽然有了车补,单位的公车继续用,只是车门上喷了几个字"某某市公务用车"。精准扶贫是中央的要求,用公务车自是顺理成章。我和办公室主任兼司机李小蒜电话约定九点钟在米山路的"碗碗香"早餐店吃了早餐,坐上广本"雅阁"出发了。一路上,李小蒜带着蓝牙听音乐,潇洒地抹动盘子,很艺术的样子。往常很逗的李小蒜,我嫌他话多,经常抱怨他不够稳重。李小蒜也知道我不喜欢幽默,大概这是做没有品级的官时间久了的缘故。尔后,他码到我的脾气了,逗也逗,不过适可而止。今天竟然不说话了,倒觉得车里阒寂得如同黑夜一般,空前地有了冷杀感。一大清早的,居然没人说话,李小蒜也不说话,沉闷的氛围就像得了传染病。不一会儿,我就觉得疲倦起来,闭着美丽的大眼睛昏昏欲睡。
我们局负责的是离县城有四十来公里叫喇涯的一个小村子。住户有十三户,人口三十九人。这是李小蒜给我的数据。以前知道有个喇涯,可从来没来过。省里的一事一议项目,喇涯也得了一点实惠,接公路的那一段进村路,勉强能开进汽车。
李小蒜把我运进喇涯时,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还差八分钟。李小蒜给我说,杨局,要不,我先去探探路?我说,你探什么路啊?要走一起。李小蒜挤出几分笑,眼睛看着我的脚,你的鞋……我愣了他一眼,咋啦,你以为我不行?
正说话间,村民组长龙田根笑呵呵地小跑着过来,你就是杨局?稀客,稀客啊!
我们跟着龙田根转了一圈喇涯寨。寨子呈月牙形,依水而居。原先这里有二十几户人家,年轻的后生们外出打工,大多在外地当了上门女婿。姑娘们则嫁鸡随鸡去了,回来的除了那些长相有缺陷的以外,就是病魔缠身的。因而,喇涯所剩的就只有老的老,小的小,外加几条狗和几只鸡,几乎看不见一头牛,一匹马。房屋垮的垮,塌的塌。没有人住的,几根柱头立着,宛如枯槁的白桦,仰望苍穹。
我负责的那一户人家姓潘,主人五十多岁。
刚进潘家院子,一股难闻的狗屎、鸡屎、猪屎和着的尿骚味满面扑来把鼻孔堵得严严实实的,连一口新鲜的空气都进不来,差点把我憋死。进得屋里,那股难闻的味道被一股浓烈的汗臭和阳尘以及叶子烟的味道代替。屋子的开间很小,七个头四榀三房的木结构。层高大约两米,我一米六三的个头加上穿着高跟鞋,头离楼板不过几十公分,伸手可能摸得到。地上是一层厚厚的积尘,像从来就没打扫过一样。家里是一溜自制的矮木櫈,想找一根高一点的都没有,这可把我坑苦了,坐了十多分钟,脚弯曲得血流都要静止了。无奈,我只得草草收场,对随来的李小蒜说,这样吧,你把这里的情况记录一下,用手机拍个像,给县委的简报附上。又对潘说, 老潘,你说的这些困难,我们大体有了了解 ,但扶贫攻坚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攻完了的,扶贫关键是扶志。你一定要有决心。不能等靠要。
老潘有些无奈地摇摇头,嘀咕着说,我有的是志啊!可现实就是如此,我也没办法。这是命,穷人的命。
老潘是因病返贫的一类。婆娘得的是严重哮喘病,一动就喘得厉害,吃得做不得。三个孩子都出外打工去了,留下一堆孩子给她,她就充当起一个免费保姆的角色。老潘身体看上去挺结实 ,可他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病,经常是躺在床上十天半月的下不来,喝口水都得哮喘婆娘照顾。这样的家庭,说实话连我都不知道咋扶贫攻坚。
我感觉自己就像被一个大网网着,极力想挣扎,却无处下手。颇感自己的能力和才识在这一场攻坚战中找不到突破口。
茫然,彷徨,观望……我第一次感到没有主张的痛苦……
龙田根跑过来喊我们吃午饭。说是冷水煮鸡。
突然觉得,我的心原来也像这冷水煮的鸡一样麻木,顿觉汗颜起来。沉甸甸的责任压在我的肩上。
饭毕,我从手提袋里拿出两百块钱,对李小蒜说,李主任,你去把饭钱给龙组长……